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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海水,太涼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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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海水,太涼了

“又是陰天啊……”

小屋昏暗破舊,青年雙手撐在窗臺,眼神凝望窗外的烏雲蔽日,眉間絲縷愁緒,盡是哀嘆,風順著微敞的窗偷溜進來,吹動他的發絲。

“阿海,別著涼。”

隨著一句溫聲細語,一件寬大的外衫被披在肩膀,顯得本就瘦削的青年更為空蕩。

“川哥,又下雨了。”

被稱為川哥的男人,關窗的手一頓,也輕嘆一聲,“是啊,下雨了。”

“若放在兒時,一下雨我就會撒著歡跑出去,因為雨水拍打海面的聲音最好聽,每逢此刻,村裏的叔伯嬸母都會笑我,川哥你也總是陪著我,怕我跌跟頭。”

阿海唇角勾起淺淡的笑,似是懷念,但他眼中卻填滿悲戚。

“但是現在,他們變了,海也變了……”

何川攬過他的肩膀,將他摟進懷中,“我們……很快就能離開了,行李都收好了不是嗎?”

“我的名字是海,住在海邊,從小靠海吃海,但是如今,放棄它的也是我……”淚珠無聲砸下,阿海將臉埋進身後寬厚的肩,身軀止不住的顫抖。

何川輕拍著阿海的背,垂下眼眸,“你沒有放棄它,是單憑我們救不了它,所以我們要出去,我們一定要出去,你不是也說過嗎?帶著更多愛它的人來救它……”

“那我們呢?我們錯了嗎?”阿海攥緊何川腰間的衣衫,嗓音輕顫。

何川的手頓住,緊接著一把將懷裏的人摟緊,“沒錯,我們沒錯,人們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山,我們做不到將籠罩著我們的它鏟平,但我們總能翻過它,到達另一邊灑滿陽光的地方。”

窗外雨滴砸在海面,屋內瘦削的青年埋在戀人懷中尋求一絲慰藉,亦或是汲取溫暖。

一碗賣相不好的湯面擺在桌上,還在冒著熱氣,醬油倒的有些多,裏面放了辣椒絲,被樣式老舊的瓷碗裝著。

一顆只剩蛋白完好的窩雞蛋被摞在最上面,沾著些醬油湯的蛋白上是一張由辣椒油繪制而成的、歪歪扭扭的笑臉。

那是阿海剛做的湯面,不好看,其實也不好吃,但何川從沒嫌棄過,甚至於很喜歡。

……

在海浪聲中醒來,身下是顛簸的,晃了晃昏沈的腦袋,意識稍微清明。

阿海發現自己正蜷縮於一個狹小的囚籠中,籠子是鐵質的,散發著禽類糞便的臭氣。

他認得這個東西,那是鄰家嬸母為了圈養雞鴨而打的鐵籠,也是被她帶領,之後的家家戶戶都打了相似的鐵籠,只不過就她家的最舊。

阿海勉強挪動著腦袋,記憶逐漸回籠……

是村中的幾個叔伯,趁著川哥不在家,將門砍爛硬闖進來的,再之後自己就被他們打暈了。

思及此,阿海才後知後覺感到額頭很痛,還有一些幹涸的液體糊在臉上,想必是被額角打破流下的血跡,怪不得腦袋昏昏沈沈。

阿海的手被反綁在身後,狹小的空間也容不得他挪動身體,所以他也無法抹去臉上粘稠的血漿。

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船上漂流,海浪聲很大,原本親切的聲音卻在此刻擾亂了阿海的心。

從剛才起,昏暗的船艙外就有腳步踩在甲板上的雜亂聲響,可是憑借自己現在的狀況,阿海不敢輕舉妄動。

但哪知就算他不出聲,那群人依舊會過來。

“他醒了。”

阿海被一個壯漢粗暴地拖出船艙,火光照亮被黑夜包裹的一隅之地,周遭是一望無際漆黑如墨的海。

火光照耀下,他認識這裏的每一個人,村長山叔、村口田姨、東頭的井家父子,北頭的藤伯……還有站在隊伍最前頭的,川哥的母親、弟弟。

這些人都曾是看著他長大,陪伴他成人的長輩、朋友。

其實眼前的場景,阿海是熟悉的,幾天前,村裏的大家就是這樣突然圍住了村口門柱旁的他與何川。

他們謾罵、侮辱,最惡毒的話語仿佛都集中在了那一刻,阿海不願回想,但那些厭惡的目光在此時此刻重新落到了他的身上。

但現在,為他阻擋一切的屏障卻不在這裏……

“……阿海,我也不願意的,誰讓你……哎。”

耳鳴聲漸漸褪去,阿海眼神空洞,手臂被折在後面,側倒著躺在籠子裏,膝蓋被迫蜷縮抵住胸膛,關節隱隱作痛。

他能預感到自己今日的命運將會是什麽,但他心有不甘。

“是啊嬸子,早該提防這個臟東西,從小克死了爹媽的災星,沒人管教,也就咱們心好給口飯吃,誰知道居然學會勾引男人了。”

“沒皮燕的東西,跟男人在一起做那勞什子事,也不嫌惡心……誒!川兒媽,我不是說川兒啊,川兒都是被這浪蹄子引誘的!”

“可是……”被眾人擁簇在前方的川母看樣子還是遲疑,“這,好歹是條人命……”

“好了,你忘了,他可是要帶走你兒子的。”村長山叔走上前,他是這群人中穿著最體面的。

在山叔說完這句後,村民們便又叫嚷起來。

“什麽人吶!這就是條妖精啊,還不知道身上帶不帶病,保不齊要害死川兒的,嬸子呦,你可不能一時犯糊塗啊!”

“田婆子,我……”川母還是躊躇著,但似乎已經被動搖了。

村民還在七嘴八舌的勸說,直到村長山叔擡了擡手,眾人才噤了聲,聽他講話。

“嬸子,他可是要蠱惑川子,帶他出去找人來分咱們村的油水啊。”

“咱們這個小漁村再來外人競爭,我們還有活路?”

聽到這兒,阿海心裏才明白,大抵是自己與川哥出村搬救兵的計劃被偷聽到了。

直至此刻,他才發出一聲嗤笑——事到如今,這群愚民居然還抱有這種膚淺的想法,利欲熏心……

嗓子因缺水而喑啞,但並不能掩住阿海語氣中的譏諷。

“海洋是寬宏的,也是睚眥必報的。眼見巨獸溫良就妄圖淩駕它?何其可笑!你們的所作所為終將惹怒海洋……”

鐵籠被隊伍前的少年猛踹一腳,整個翻了個圈,阿海被這一震蕩打斷了話音。

“媽,對於這種勾引我哥的爛貨還說什麽?直接丟下去,他不是看不慣我們往海裏丟東西?那就讓他自己下去啃幹凈好了!”

少年的年紀不大,話語中卻充滿了惡意,川母見此情形最終還是別過了頭,一副不忍直視的柔弱憐憫相,但總顯得虛偽。

無言相顧,無論是有心無力,亦或冷眼漠視,她終是沒再說一句。

噗通——水花濺起,也不過是一聲悶響,漣漪散盡,海面微波蕩漾,深夜中寂靜。

阿海終歸於海洋中沈淪……

鐵籠之下被綁上了大石,阿海被鎖在鐵籠中拖著仰面下沈,他的眼神始終盯著海面。

起初,那裏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,最後只剩一片黑暗——今晚沒有星光……

肺中最後一絲氧氣抽離,隨著水中氣泡消散,腥鹹的海水湧入,意識逐漸歸於黑暗。

像是這片海水,是夜裏的海,也是被汙染的海……

阿海想,其實這樣也不錯,他救不了它,但他可以永遠的、陪著它。

只可惜,川哥大抵會傷心吧?川哥分明馬上就要帶他離開這裏了,但是他卻永遠被困在了這一方囚籠,淹沒在無邊海底的迷茫一隅。

‘川哥會不會哭鼻子呢?他會不會猜到我在這兒,然後捧著海水思念我呢?’意識隨著窒息徹底消散前,阿海仍舊自娛自樂的想著。

‘還是不要了吧,海水真的太涼了呀,川哥……’

……

今天置辦了要帶走的東西,又跑了繁瑣的手續,所以何川回來的格外晚些。

他怕阿海久等會生氣,所以特意帶了一束對方最喜歡的繡球花回來。

盡管阿海從不與他發脾氣,但這並不妨礙何川願意哄著他。

為了躲著村民,他們特意搬到了臨近海邊的一個老房子住,這裏常年沒人,也格外破舊,好在二人相依,也不算寒磣,更何況他們也快離開了。

何川走到家附近,遠遠就看見家門開著,他想,大概是阿海為他留的門。

“阿海,看我帶了什麽給你?”離著還遠,他便揚聲喊著,語氣中滿是雀躍。

但當他愈發走近,才發現房門並非敞開,而是整個都爛了,一看就是被人惡意破壞。

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,何川沖進房屋不停呼喚,卻沒有回應——阿海不在屋內。

何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思緒一轉,直奔海邊而去。

那束繡球花在慌亂中被掉落在門口,花瓣散落一地……

待何川趕到海邊,正看到海面之上一片火光駛近岸邊,一群人從船上下來,都是熟面孔,其中還包括他的母親與弟弟。

何川腦中一片空白,踉蹌著跑過去,幾次差點被砂石絆倒,“阿海呢?阿海呢!你們把他怎麽樣了……”

他眼底猩紅一片,眼球布滿紅血絲,一把薅住弟弟,又偏頭嘶吼著質問村長。

川母一看自家兒子這副模樣,再聯想到剛才的事,一聲都不敢出,只紅著眼眶,雙唇失去血色的顫抖。

“你有病啊!你嚇到咱媽了,你為了那爛貨還要鬧到什麽時候!”弟弟一把打掉何川的手,氣憤地質問。

但何川卻被他的話徹底激怒,不管不顧地一拳打倒弟弟,緊接著騎在他身上,拳拳到肉。

川母見這場面差點沒嚇暈過去,根本不敢攔,其他村民也被何川發瘋的勁頭嚇住,再加上剛做了那檔子事心虛,誰都不敢上前觸黴頭。

最後還是村長下令讓幾個壯實的青年上前拉開了他,“小川啊,大家都是為了糊口,沒辦法,既然你們想要動大家的命根子,就要做好心理準備是不是?”

“況且你們那腌臜事兒本來就是不光彩的,有悖人倫的,我們解決了也是為你好,他孤身一人又克父克母,海底更適合他。”

多麽苦口婆心,又多麽冠冕堂皇。

何川後知後覺擡起頭看向村長,又看向眾人。

火光映在他們的臉上,那一張張面孔分明是熟悉的親人、長輩、朋友……但此刻的他們,卻都是豺狼虎豹。

瞧那一雙雙含糊躲閃的眼睛,他寧願他們是陌生人。

是了,如今的他們何嘗不讓他感到陌生……

他們站在光裏,卻滿身陰暗,他們皮囊下的是徹底腐爛的骨肉,是早已發黴的心,是猙獰扭曲的靈魂。

……

村長招呼兩個青年幫助川母擡走半死不活的二兒子,而她本人也隨著三三兩兩的人群,逃也似的離開。

海岸邊,砂石灘,獨留何川踉蹌著連走帶爬地跌進海水中。

‘川哥,海浪就像絲綢一樣柔和,微蕩漣漪,真美極了!我愛這片海!’

他艱難的在海水中前行,一雙手徒勞地撥弄飄在海面上的、臭氣熏天的垃圾穢物,試圖去找尋那顆早已被淹沒的星光。

‘川哥,星光映在海面也好美啊,這片海洋我能看一輩子!和你一起,看一輩子!’

他其實明白的,他的阿海回不來了,放逐這片汪洋中,困於無盡惡意裏。

‘深夜的海,真是美極了……’

一滴水珠濺起海面漣漪,它與海水一樣都是鹹的,鹹到發苦。

“真美極了……可是海水真的太涼了,阿海……”

……

“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,我當時第一反應是潛入水裏找阿海,也後悔自己那日出門為什麽不堅持把他帶在身邊……”

“但冷靜下來後,我就回到了岸上,我知道在這汪洋大海,無論如何我都找不到他了,就算能找到,他也……所以我回到岸上,就開始計劃著覆仇。”

何川眼中溢滿恨意,“我想讓他們付出代價,不論是對阿海,還是對海洋。”

“我想將村民逐個瓦解,全部扔進海裏,讓他們嘗嘗被海洋報覆的滋味,也讓他們嘗嘗我的阿海有多痛苦……”

想到這兒,何川垂下眼眸發出一聲自嘲的笑,“我當時還糾結過,輪到我母親和弟弟的時候,我會不會手抖,是第一個殺了他們,還是最後一個”

“但大概是蒼天有眼,我母親她在回去後就生了病,我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也不管她,不出十天她就病死了。”

“而我的弟弟,他是在海嘯來臨前就被最初的變異生物吃掉的,他當時正好在海邊排放垃圾,都是報應……”

“不過,我的計劃到底是沒進行,一個月後就陸續有玩家來了,之後的事情我也講過,再然後,我就發現了變異生物的存在,所以我就沒再實施我的計劃,打算默不作聲的等海洋自己完成覆仇。”

“海嘯來臨時,我站在斜坡上,親眼看著村莊被海水吞噬,只不過沒想到,在一切結束後,村民們又覆‘活’了,由於系統的影響,他們變成了鬼……”

說到這兒,何川勉強牽起一抹笑,看向黎清,“最後還是要感謝你,是你把這些村民從避難洞裏抓出來,丟進海裏,讓變異生物們吃了他們,才算幫我和阿海真正覆仇了。”

“不然若是靠我……”何川苦笑一聲,“過度使用系統導致身體提前衰老,我現在對抗一個病人都費勁。”

黎清和其他玩家一樣,認真的聽完了整個故事,只不過,他也充當了一部分“講”故事的人。

因為他在船舷上找到了阿海的鱗片,其上還沾有阿海的血跡,獬豸能通過這點血液將阿海的記憶提取,所以黎清補全了阿海被拋入海中時那部分場景。

他當然沒將這些說出來,不光是怕被人看出端倪,也是怕何川聽了這些受不住……

對於何川的致謝,他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,“就算不知道這些,一報還一報也是應當,這是我的工亻……”

話說到這兒,黎清趕忙噤聲,他手指廝磨魚鱗,搓得太入神了,差點剛把實話講出來,最後輕咳一聲,話鋒一轉。

“……愛好,我是說這是我的愛好。那個,另外,我還想到一件事想和你確認一下。”

說著,黎清擡眸看向何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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